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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
03-04

嫁入中国农村家庭的缅甸新娘|镜相

  尽管婚姻的现代定义是由浪漫、爱、亲密关系和双方的自由选择所组成,但婚姻机制向来具有经济互赖与社会交换的功能,牵涉的不只是小两口,而是两个家庭或家族,有时甚至是两个国家。

  云南位于我国西南边陲,中缅国境线千米,山水相依,两国边贸活动来往频繁。在这里,跨国婚姻并不少见。皮肤稍黑,脸上常涂着老缅粉(黄香楝粉,从缅甸当地的一种树里提取,是一种物美价廉的天然防晒美容霜),喜欢穿笼基(也叫“纱龙”,是缅甸最具代表性的服饰),汉话不太标准,这是许多中国人对缅甸姑娘们的初印象。

  云南省腾冲市毗邻缅甸,两地人民交往频繁。经人介绍或者去缅甸做生意的农村家庭,不少会娶缅甸新娘。但当地的跨国婚姻并没有结婚证,仅仅依靠一场婚宴缔结。

  中国的相对富裕是这场跨国婚姻里两个人结合的底色。缅甸新娘进入中国农村家庭,生孩子、做家务、干农活,用上了电、穿上了新衣服、孩子也可以接受相对良好的教育;农村小伙娶上了媳妇,续上了香火,也有了一个家。

  钟素嫁来中国十多年了,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哪一年离开家乡南坎(瑞丽江南面的坝子,现缅甸掸邦木姐县南坎镇区)来到现在的家,只依稀记得和邓威办婚宴的时候应该是农历八九月份,天已经开始凉了。回忆起和邓威最初的相识,“他和他的几个伙伴来到南坎,不清楚他们是去做工还是本来就抱着找媳妇的念头”。也许是异国的神秘感和对方某种让人心动的特质,钟素和邓威认识半年多后在一起了。

  在南坎的时候,邓威会去钟素家帮忙做一些农活,有时候也会留宿。再后来,她就跟着邓威来了中国。“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,喜欢一个人就跟着他走了,不考虑后果。”钟素来中国并没有征求父母的意见,是瞒着父母离开的,她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同意。

  钟素在中国结了两次婚,但两次婚姻都没能拥有结婚证,家庭的结合仅仅依靠婚宴仪式缔结。在当地的中缅跨国婚姻里,由于缅甸新娘们往往无法取得合法的长久居住资格,且两国婚姻相关法律规定不尽相同,手续办理也比较麻烦。尤其是在农村,大家为了省事基本不会去领结婚证。

  桑眉2011年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现在的丈夫丁伦。当时桑眉和朋友在盈江(县名,隶属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,东北面与腾冲市接壤)游玩,期间经朋友介绍特意到腾冲来和丁伦见面,认识几天后他们决定在一起。桑眉征求父母意见之后留在中国嫁给了丁伦,但父母远在家乡密支那(缅甸北部克钦邦首府,缅甸北部最重要河港、史迪威公路上的贸易中心),没能参加他们的婚礼。

  五六年前,钟素的丈夫第一任邓威意外去世,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两个女儿。在村里,农事有时忙有时闲,仅仅靠农事收入往往无法维持家庭生活,村里一般都是男人出去打工,女人在家照看孩子和农活。那年邓威外出打工回来后情绪一直不好,说是觉得心慌。农村医疗条件不算先进,邓威去镇上的医院检查没有查出毛病,几个姐姐还到寺庙里给他烧了香、祈了福,想着可能过段时间就好了。哪知道突然有一天,邓威上午送两个女儿去幼儿园之后,回家就喝农药自杀了,送到医院没抢救回来。邓威的二姐回忆,“就在他走的前几天,还来和我丈夫一起帮我家修了猪圈,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。我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,可能是命吧,怎么都躲不过的。”

  邓威去世后,钟素想过离开。邓威的兄长和姐姐们都跟她讲,要好好地待在村子里,守着这两个小孩,她们多可怜。钟素曾想过带着两个孩子北上投奔自己的姐姐,姐姐比她早几年来中国,各地闯荡后在山东谋生。但是,先不论她身份不合法,一个单亲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出远门,这本就是一件困难重重、几乎不可能的事情。

  钟素和邓威结婚后不久,他们就和兄长一家分居了。邓威一家住在父亲留下来的祖宅里,兄长一家在东边地基上建了新房。看着天真不知爸爸已经不会再回来的孩子,钟素真的狠不下心一个人离开,但留下来,她也不知道往后孤儿寡母三个人要怎么活。

  邓威刚去世的那一段时间,三个姐姐轮流来家里陪钟素,邓威父亲的妹妹来到家里常住。直到半年后,兄长和二姐夫张罗着给她重新找了一个伴,也就是现在的丈夫吴斌。其实在这之前,钟素自己在微信上已经认识了一个盈江男人,男人来村里待过一段日子,陪着钟素下地干活、带孩子,但是邓威的兄长不喜欢他,觉得他不靠谱,后来也就不了了之。

  吴斌家就在二姐夫家附近,知根知底,家里还有两个哥哥。大哥娶了一个傈僳族老婆,前些年跟别人跑了;二哥娶了一个初中辍学的女孩,生了孩子之后出去打工也跑了。吴斌到了适婚年龄后,家里一直在为他的婚事着急。

  经介绍,吴斌跟着二姐夫来钟素家里帮着修牛圈。起初钟素觉得他很木讷,不会说话,不喜欢。但后来通过慢慢相处,摸清了彼此的脾气性格,也就合得来了。两人不久之后就举办了婚礼,吴斌入赘到了钟素家。婚后,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。

  “孩子出生的时候,医院不给开出生证明,需要和吴斌做亲子鉴定,做什么身份认证。”钟素在电话说道。缅甸新娘们很多都是非法入境,结婚的时候虽然有当地民警来做笔录,婚后也获得基层政府的默认,但孩子落户依然是一个难题,需要出生证明,村政府也需要开具相关证明,手续很麻烦。缅甸新娘们可以是黑户,但是孩子必须要有户口,没有户口,上学、就医、出行等生活各方面都不方便。所以尽管手续麻烦,还是要一遍一遍地去办理。

  现在,钟素的大女儿已经上小学三年级,二女儿在上一年级。农村的孩子早当家,采访电话里钟素和丈夫终于回到家,大女儿已经煮好饭。“没办法呀!大人干活这么晚才回家,孩子饿了就要自己动手,学着学着就会了!”当初幼小可怜,牵绊钟素脚步的孩子,如今也长大懂事了。

  对于未来,钟素没有什么规划,她只是希望孩子们健康平安长大,希望她们好好学习,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。电话里,钟素问起女儿十一假期作业有没有写完,大女儿回答美术作业不会画,但钟素也不会辅导,只能让女儿自己琢磨,但是必须完成。小女儿骄傲地说起她上个学期语文数学两门考试都拿了A,还大声说着妈妈只会算加法,不会算减法。钟素在家乡南坎没有上过学,她不识字,也不会算术,孩子的家庭作业时常让她头大。

  有一次电话采访的时候,是下午六点多,桑眉正在去接两个孩子放学的路上。现在学校提供课后服务模式,孩子放学后可以在学校完成作业,这大大减轻了桑眉辅导作业的压力。桑眉在家乡上过11年学,掌握了一些英语、缅语和数学知识,但是没有学过中文。桑眉的两个女儿都还在上小学低年级,现在她偶尔也能够做一些简单的作业辅导。

  孩子,是缅甸新娘们在异乡最深的牵绊,她们努力挣钱,努力生活,让孩子努力读书,满心满眼地期待着孩子的未来。

  钟素是为数不多的汉话说得比较好的缅甸新娘,一是因为家乡很多中国人去做生意,周围人说汉话的很多;二是因为她家是以前搬到缅甸去的中国人。因着语言的亲近,钟素很快适应了中国的生活。

  在村里,钟素是乡亲们交口称赞的缅甸媳妇。“我家钟素能干得很,刚开始来的时候,我们这儿的活计她看看就会了,能吃苦”,邓威的二姐评价钟素,“我记得她怀灵灵(钟素的大女儿)八个月左右的时候还下地干活呢,一点都不娇气”。

  结婚后,钟素每天的生活基本围绕着家务劳动和农事劳动展开。早晨起来要喂猪喂鸡、做饭,吃过饭农田里还有许多活计要操办。春天要播种,夏天要除草,秋天要收获,冬天闲下来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,偶尔带着孩子们到周边景点玩一玩。除了回家,龙陵县是钟素去过最远的地方。邓威侄女嫁去龙陵,生小孩之后办宴席,钟素和亲戚们一起过去庆贺。

  和吴斌结婚之后,钟素时常到集市上去给吴斌的母亲照看烧烤摊,后来自己也置办了一套工具,卖了起来。“生意时好时坏,街子天、学生上下学的时候人多,就卖的多一些”,生活在一步步转好,钟素用心经营着自己的生活,“日子总是要越过越好的”。

  钟素和桑眉是前后嫁到村里来的,两人的第一个孩子仅相差几个月。在村里,有人家娶了缅甸媳妇,大家都会去认识一下,留个联系方式,在异乡也彼此照拂。

  桑眉刚来的时候汉话说得不太好,也听不太懂当地的方言,也没有人可以帮她翻译。和家里人、村里人语言互不相通,只能依靠动作、情境彼此理解。经年累月,现在的桑眉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,和街坊邻居都相处得很好,农闲时聚在一起打牌,偶尔也会一起出去游玩。

  除了做家务,干农活,桑眉也跟着丁伦去打工。前些年他们一起去福建的灯泡厂打工,生产车灯,很累但是可以多出去看看,对于桑眉来说是快乐的。同村有一户人家,很多年前小儿子娶了一个缅甸新娘欣瑷,生了一个女儿后,丈夫外出打工意外去世了。之后欣瑷又嫁给大儿子,也生了一个女儿。再后来出去打工,和一个四川人跑了。二儿子常年在外打工,留下两个孩子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。

  早些年嫁过来的缅甸新娘多,逃跑的骗婚的也多,以致于大家对缅甸新娘们的防备增加,一般不会让她们单独出去打工。

  黄书丹导演的纪录片《缅甸新娘》里,缅甸新娘喊爱想家的时候会唱一首歌《妈妈的家》。歌曲寓意非常好,从小小的城市搬到大大的城市里,就像缅甸新娘一样,从缅甸这样很小的不是那么发达的国家,嫁到中国相对发达的一个国家,但有的时候,还是会想念自己的故乡,很想妈妈的家。

  钟素和邓威结婚后,回过一次南坎。带着邓威和邓威的兄长,一起回家见了父母一面,临走的时候,父母塞给她五千缅币,虽然人民币兑换过来只是几十元,但却是家人满满的爱意。后来也陆续回去过几次,但往返耗时耗力,与家人多依靠电话联系。第二次结婚之后,钟素带着吴斌回去过一次,那也是迄今最后一次回故乡。这几年疫情,中缅国境线防控严格,钟素再没有回去过。

  桑眉刚嫁过来的时候不适应,经常回家乡。从村里乘面包车到县城里,再换乘大客车从猴桥口岸出境,一天就可以回到密支那。桑眉生第一个孩子之后,父母来看过她一次。后来,母亲也会经常过来看她,帮她带孩子。同样,疫情之后桑眉也再没有回过家乡。现在和家人联系仅靠电话,跨国电话贵,一次聊半个多小时,几十块钱就没了。父母又不会用微信,没办法视频,隔了一条国境线,很多事情都变得麻烦起来。

  十几年,桑眉早已习惯了中国的生活,但生养她二十年的故乡仍是她日思夜想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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