济南章丘：石匣村的石磨和石碾

　　汽车绕着盘山路，一圈，一圈，又一圈。满目青绿间，突然闪现出一团素朴的灰褐色，伴随着袅袅炊烟，“白云生处有人家”的石匣村——到了。

　　走在铺满青石的路上，山泉汩汩流淌，石屋、石桥、石桌、石椅、石戏台、石磨、石碾、石庙......共同构成了石匣村这个用石头垒砌起来的城堡，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会说话，历经风雨沧桑，向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诉说着一个个久远的故事。

　　据史料记载，石匣村地处章丘官庄街道，立庄悠久，自春秋战国之际就有人烟，是齐国的边防要塞。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丰富，是山东省文化生态名村、省级传统村落、章丘梆子的发源地、大汶河的源头之一。近年来，因连续开展“过半年”暨乡村振兴戏剧节而名噪一时，2020年被评为AAA级旅游景区。

　　正当所有人饶有兴致观摩那标志性的古戏台时，我被村里随处可见的石磨和石碾吸引住了。如果说石匣村引以为豪的老梆腔是一种精神寄托，那么，磨尽春秋、碾过岁月的石磨和石碾则散发着专属于石匣村人的烟火气。

　　山东人爱吃煎饼，是全国人民对山东饮食的既定印象；章丘人爱吃煎饼卷大葱，是山东人民对章丘饮食的直观定位。摊煎饼必须有的一个环节就是用石磨碾糊，这既是一道体力活，更是一道细致活。

　　石匣村这个遍地是山石的地方，自然少不了石磨和石碾的身影，“家家有石磨，街街有石碾”的景象，难免让来客感到过于奢侈。倘若当年母亲能在家里拥有一盘属于自己的石磨，也不至于打着时间差和妯娌们抢磨盘用了。

　　时至深夜，月光皎洁，两棵粗大的香椿芽树下，头戴黄色围巾，浑身是汗的母亲正弓着腰在推石磨，碾出的玉米浆一盆又一盆，在月光的衬托下，如梦如幻。

　　露从今夜白，月是故乡明。梦里已不知多少次出现母亲夜间推磨的场景，那些年，母亲仿佛没有多余的时间睡觉，白天下地，晚上推磨。第二天天不亮，就开始支上鏊子摊煎饼，毕竟，一家五口的口粮，全指着那一张张金灿灿的煎饼。至今我还清晰记得，煎饼刚揭下鏊子时，那满院子的馋人喷香！

　　正是母亲那一张张的煎饼，先后供完我们姐弟仨读完高中，考上了大学，早晨泡煎饼汤、中午晚上吃煎饼卷豆豉，半夜饿了再偷偷撕那么一小块含在嘴里，满嘴都是妈妈的味道。后来，父亲随同村人去广州劈铁，临走时，也是带着母亲为他连夜摊好的一大摞煎饼，因为吃不惯南方的米饭，母亲也会隔三差五跑邮局去寄煎饼，寄完煎饼的同时，顺带兑换那张来自父亲的汇款单。

　　就这样，不知持续了几年，煎饼、邮局、汇款单，三点一线，成为了父母相隔万里的感情串联。也正是那几年，父亲主外，流汗挣钱；母亲主内，持家勤俭。在家里没有壮劳力的前提下，母亲一边雇工、一边自己上，愣是盖起了两座崭新的大瓦房。现在每每坐在院子里，谈起母亲一人在家独撑的不容易，母亲则把所有功劳归结于父亲的打拼汇款，而父亲则夸赞母亲那一摞摞手工煎饼，我想，这便是上一代人最诚挚的爱情吧！

　　“你妈不仅摊的煎饼好，碾出来的小米更是一流”，说起小米，眼前瞬间浮现出当年父亲在广州得肠胃炎、母亲急哭的场景了。那时候，家里已经装上了电话，“你爸爸肚子疼得受不了，刚送到医院，先看医生诊断结果，你让你妈做好来趟广州的准备”，同村刘大爷的一通电话，让母亲顾不上没收完的谷子，就急匆匆跑回家收拾行李。正准备出发至火车站时，电话铃又响了，原来诊断结果出来了，是急性肠胃炎，医生建议多喝小米粥。眼下，新打的谷子，不正是做小米粥的最佳食材吗？当天，母亲就带着我们姐仨来到村口的石碾子下，一遍一遍地碾着小米，并一再嘱咐我们要碾干净，不能留一粒细沙。

　　当我们一遍遍扬、筛后，月亮已经挂到了树梢，腰酸背痛的躺下，很快便进入了梦乡，夜里睡觉我突然被一阵微光亮醒，原来母亲怕打扰我们姐仨睡觉，正在豆大的烛光下，戴着老花镜，一粒粒挑选着小米，我没有选择催她快上床睡觉，而是侧了一个身，继续睡了下去，梦里依稀见到父亲大口喝小米粥，几天后就出院了。果然，母亲寄去小米，父亲喝了小半个月，就痊愈了，我想，除了自家种的小米好之外，母亲揉入的感情和祈祷，才是最关键的因素吧！

　　眼下，母亲随着年龄的增长，再也摊不了煎饼、碾不动小米了，我们姐仨虽然为吃不到妈妈的味道略感遗憾，但只要她健康就足够了。没想到，这次石匣之行，饭店老板端上煎饼卷大葱，外配豆豉酱，再加以一小碗黄澄澄的小米粥后，我浑身激灵了一下，待吃完之后，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淌了下来。

　　在与饭店老板攀谈后得知，石匣村的农耕水平十分了得，在两千多年的农耕建设中，一辈又一辈人的辛勤劳作，建成了大量的梯田，一层层梯田将石匣群山环抱起来，既保持了水土，又涵养了青山。千百年的古梯田是石匣村第一大特色风景，又因石匣村属于石灰石山地山村，大山多为青石山，土壤为黄土褐土，适合玉米、谷物生长，再加海拔较高，昼夜温差较大，玉米、谷物生长周期相对较长，小米色泽金黄，口感香糯，青山小米是石匣村的特产之一。这几年加上对家家户户石磨的重新利用，品牌手工煎饼也是呼之欲出。

　　听完老板颇为自豪地叙述，我又要了十斤煎饼、两袋小米，拨通姐姐、哥哥两家的电话，通知今晚去母亲家聚餐。

　　高大的群山、沧桑的青石，无疑为石匣村增添了历史的厚重感和现实的伟岸感。如果你觉得这里太过生硬，那就大错特错了，拥有凉水泉、圣水泉、神仙泉、凤凰泉等36处泉眼的灵动感，完全是从厚厚的岩石缝里钻出来的，其中以凉水泉最负盛名，它是嬴汶河的主要源头，水质清澈、甘甜可口，常年喷涌、四季不竭，水量居石匣村诸泉之首。

　　守着这么一大天然矿泉水资源，祖祖辈辈的石匣村人没有浪费，过去常用于饮用、生活洗涮、养鸭养鹅等。近年来，随着乡村振兴、文旅融合的政策利好，用石碾碾出来的山韭，用石磨磨出来的豆腐，配以大自然馈赠的山泉，一道“泉水豆腐蘸山韭”成了各地游客来石匣必点的特色农家菜。

　　说起豆腐菜品，家里的爷爷绝对算得上是行家。麻婆豆腐、香煎豆腐、辣炒豆腐、豆腐箱子、煎豆腐、孜然豆腐、炸豆腐、肥肠炖豆腐，每一道与豆腐有关的佳肴，爷爷总会变着花样做给我们吃，百吃不厌。

　　上世纪六十年代，饥寒交迫的爷爷去北京投靠邻村老舅，可能是信息不发达的缘故，老舅没找到，却歪打正着被刚组建的北京市五金工具一厂招去当了学徒。“既然是学徒，就得从拉风箱干起，那时候师父掌钳，属于技术活，在铁砧子上用小锤子当指挥棒，点到哪里，抡锤大师兄就打到哪里，最不受待见的就是拉风箱的小徒弟，单拿吃饭来说，师父和大师兄上桌吃煎饼卷辣椒，然后就着刚炖出来的大块热豆腐，小徒弟只能去角落里干啃冷窝窝头，这是规矩，那时候起，我就觉得豆腐是天下最好吃的美味，等有钱了，一定要吃遍豆腐宴”，爷爷与豆腐的故事，不知对我们这些晚辈讲了多少遍，本该厌烦的事情，总会被爷爷讲完之后的一道豆腐新菜品，熏染得有了新意。

　　要说所有豆腐菜品里，爷爷最中意的一道，应该是热气腾腾的白豆腐配红绿相间的辣山韭了，正是这道菜，让爷爷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尊严和平等。

　　那是爷爷当学徒的第二年，八月十五中秋节，厂里大小职工共同举行中秋晚宴联谊会，师徒共坐一桌，每人面前还都满上了一杯酒。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，有点肉腥就不错了，那天却破天荒地上了糖醋里脊、京酱肉丝、粉蒸肉、焖带鱼等传统京菜。正当别人推杯换盏、大快朵颐之时，爷爷却提不起任何兴趣，因为这桌菜里没有一块豆腐，或许豆腐对于他这个拉风箱的来说，才算是真正的追求和信仰吧！正当大家酒酣耳热之际，打铁队的队长猛地站了起来，对着厨房大喊一声：“上硬菜！”随后，一个个服务员右手高举着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白豆腐出来了，往近处一看，每个服务员的左手上，都有一小盘红翠相间的蘸料。

　　待落定餐桌后，才发现那盘蘸料不是别的，是用鲜红辣椒配以当季刚碾的山韭而做出来的辣山韭，这对于离家许久的北方人来说，无疑是一股浓浓的乡愁，顷刻间，“真正的山东家乡菜”、“打小就爱这一口”、“啥肉也比不上这菜”等赞美声不绝于整场宴会。

　　这时，队长清了清嗓子，“这山韭，是我媳妇从老家托人捎来的，前几天刚用石碾碾的，这豆腐是我从前门买的，虽是北京的豆腐，但比我老家的泉水豆腐，还差那么一点劲，为什么最后上这道菜呢，这是我和几位掌锤师父商量过的，一来是为了下酒解馋，二来呢，从今天起，北京市五金工具一厂积极响应毛主席号召，人人平等，以后吃饭，师父吃啥徒弟吃啥，徒弟吃啥师父吃啥，都上桌吃......”场下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，那一晚，爷爷第一次就着豆腐、山韭，喝到烂醉如泥。

　　后来爷爷退休回家，每年八月十五的家宴上，山韭豆腐自然成了压轴大菜。每每这道菜上桌之后，一大家子能喝酒的也都喝到兴奋处了，爷爷则开始不厌其烦地追忆起那晚在北京的中秋宴会，并一再念叨起队长说的泉水豆腐，虽然全家这些年会不遗余力地为爷爷购买五花八门的豆腐，但爷爷总说，味道还是照着队长说的差点。

　　“泉水豆腐蘸辣山韭来了~”，服务员的一嗓子报菜名，把我从回忆拉回到了现实，令我万万没想的是，服务员上菜的方式，竟然和爷爷描述的当年北京宴会场景一样，一样是右手高举热气腾腾的大块白豆腐，一样是左手端着红绿相间的辣山韭。当我抓住服务员，让她介绍这泉水豆腐时，她满脸骄傲地当起了当地的美食推荐官，“我们这道泉水豆腐，是用清冽泉水、新鲜黄豆制作而成，尤其是这黄豆，先用石匣村的石碾子碾三遍以上，再用石匣村的石磨磨三遍以上，所有用水环节，都采取石匣村的山泉水。与大家平日里吃的豆腐不一样，泉水豆腐更加清甜可口，具有补中益气、清热润燥、生津止渴的功效。”

　　说罢，我用筷子夹起一大块白豆腐，然后在辣山韭里滚上那么一圈，顿时，满嘴说不出来的鲜、香。我想，我在石匣村真正找到了爷爷念叨多年的泉水豆腐，只可惜，爷爷已去世多年，没有了这口福。

　　还好，当年听爷爷讲述北京城里吃白豆腐配辣山韭的亲人都还在，等个周末或节假日，我一定带这一大家子来尝尝石匣村用石磨磨出来的泉水豆腐，用石碾碾出来的鲜辣山韭，必须趁热吃，趁鲜吃！

　　马业赞，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，章丘区作家协会理事，怀揣文学梦，能够驾驭报告文学、散文、宣传片脚本、微电影等多种文体，多次担纲大型晚会的总撰稿策划工作。作品散见于网络、报刊、杂志，时有获奖。

作者：admin

抖音运营 站点 QQ交谈